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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音是我儿时的玩伴。我们那个地方并不以“阿”来起名,我也不知道“音”是哪个字,她并不是我们本地的,来的时候就叫着这个名,只听她奶奶这样唤她,村上的人也都这么叫她。
阿音四岁的时候跟着她妈妈来到我们村,她妈妈是云南人,被卖到我们村。听大人们说,这样被卖来的云南姑娘有好几个,阿音的妈妈也是其中一个。她们没有名字,被统称为蛮子。
我觉得哑巴很有福气,娶了一个漂亮的老婆,后来大人们说,蛮子是买来的。于是,我们那就衍生出一个说法,一旦有男孩子因太皮被恐吓娶不到老婆,他们都会小大人一样说,去云南买一个呗,引得众人一阵哄笑。
哑巴有一条船,闲暇的时候就下河捉鱼。早上下了网,站在船上使劲晃,拍起很大的水花,然后收了船到晚上再来收网。我那时总是很羡慕,想坐他的船下一次河。他捕来的鱼大都廉价卖给了我们。只拎一条稍大的回去。他还抓黄鳝,晚上太阳下山的时候,他便挑着两担黄鳝笼子在河边下上,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去收笼子,在去集市上卖。
阿音很爱唱歌,唱她家乡的云南小调,歌词很拗口,我听不懂,却也觉得她声音脆生生的很是好听。我总会觉得阿音很厉害,跟我们在一块说普通话,(后来也学会我们那的家乡话)跟蛮子说云南话。
两年后蛮子走了,没有带上阿音,是偷偷走的。她奶奶坐在村口的路上捶着大腿边哭边骂:“你个孬熊养的,我掏钱买了你,你却跑了,你让俺阿音咋弄啊,没良心的孬种啊......”阿音坐在旁边跟着大哭,哑巴也咿咿呀呀乱叫附和着。村上人看不下去便前去劝说,她奶奶抹了一把鼻涕眼泪,拉着阿音和哑巴回家,阿音就抽泣着拿衣袖擦了眼泪跟着她奶奶走了。其实这种情况也正常,被卖来的蛮子起初被管的严,她们插秧,收麦,干活很卖力,过了一两年也就松懈了,她们会借着回家探亲的理由就一走了之了。后来才知道这也是她们挣钱的一种手段,她们会尽可能拿上家里的积蓄。
许是年纪小的缘故,阿音很快就不再为蛮子的离开伤心,哑巴也没有再娶,待她还算挺好。她来找我玩,依旧会唱云南小调。我们躺在西边稻田的田埂坡下,开了春,油菜也打了苞,坡上开满了黄色的叫不上名的野花,我们躺在上面,看着蓝天,听着坡下河水流淌的声音,她轻轻的给我唱歌。那情景,直到我上了大学,也依旧记得清晰。
我家门前有两棵栀子花树,每至盛夏,满院都溢满了花香。栀子花开的正盛的时候,我们刚刚放暑假。阿音最爱栀子花,每天早晨我还没起,她就老早跑来用水养了一盆放在我屋里,然后捧了一捧跑回家去。花季过去后,她盛了一袋晒干的花来给我,让我装到枕头里。我问她干什么用的,她摇摇头说不知道,见别人这么做的。
儿时的我们觉得什么都是有趣的,水田的田埂上粉色的牵牛花,小水沟里密密麻麻的田螺,路边到处都有的红红的野草莓,初夏开在野河边田埂上大簇大簇的野蔷薇,没有长茭瓜的茭瓜秧,开满槐花的老槐树,还有满塘的莲叶莲花。
打过霜以后,田埂上的枯草又高又厚,她拿着打火机跟着我到处点火,枯草一波连着一波,蔓延了长长的田埂。我们站在火源处,啃着红薯,看着火势一点一点蔓延。对面的田野灾祸火光中变得扭曲,刚发芽的小麦呈现出嫩嫩的绿色。借着风,火烧了很久才停下来,灰烬也吹散后,留下光秃秃、黑乎乎的田埂。年幼时,我们对此都是乐此不疲,但是都是秘密进行的,直到我们烧了张家老太的菜园子。
老人家拄着拐棍,看着被烧烂的篱笆和枯黄的青菜,顿时火冒三丈,叫来了我祖父,还有阿音的奶奶。祖父领我回去,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,祖母下了禁足令,说,阿音没了妈,你别跟着学坏了。我一直觉得这话很没有道理,却不敢违抗。
很快我被安排转了学,那时我已经上六年级了。上了中学之后,我开始住校,很少回家,见阿音的次数少起来。她家屋后的桑葚熟了,她给我送过一次。上高一的时候,曾祖父离世了,在葬礼上见到她,跟着她奶奶一块。跟我说了几句话,说了什么时间久远都记不得了,大概是她开始上了初中之类的。
高二的时候,祖母病逝,我又再见着她,长高了许多,更加像蛮子,虽然我已记不大清蛮子的模样。葬礼上很忙,我闲下来就在祖母的棺前守灵,许是过于难过,也没同她说上话。出棺的时候哑巴来帮忙,我没再见着她。
上了大学以后,老屋就真的变成了老屋,我很久不曾回去。祖父说,阿音结了婚。过年的时候回去一趟,遇上她回娘家,彼时,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。
她见了我很客气的笑,家长里短寒暄了几句。她眼睛有些肿,眼神很是沧桑,脸蜡黄蜡黄的,很没精神,胳膊上还有淤青,抱着一岁半的孩子。
相见争如不见,她离开后我感慨万千。我转学的时候11岁,事到如今,已有九年之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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